第五章 浊世清流照冰心
小说：孤锋莫宁作者：一业不知秋字数：3137更新时间 : 2025-12-31 09:24:40
鲸落仙槎的阴影深处，时光以扭曲的节律流淌。莫宁与鸢紫并未急于行动，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，在骨与光交织的迷宫中悄然布网。数日观察，金鳞儿那套浮夸虚伪的戏码日复一日上演，而藻兼，这个深陷情网的女妖，除了那份显而易见的卑微与偶尔因虚假甜言而闪动的微光，似乎并无更多特别。
但莫宁从不相信表象。他需要更近距离的触碰，需要剥开那层丑陋皮囊与自卑外壳，看清内里是顽石，还是……别的什么。
机会出现在一个磷光黯淡的角落。藻兼常去那里采集一种附着在骨骸缝隙间的幽苔，据说是她修炼所需。这一日，金鳞儿恰好被其狐朋狗友唤走，藻兼得以独自行动。她提着一个小巧的骨篮，动作小心翼翼，仿佛生怕惊扰了周遭任何存在，哪怕只是一只沉睡的影虫。
莫宁对鸢紫使了个眼色。鸢紫会意，身形如同融入背景的紫烟，悄无声息地退开，隐入更复杂的骨架结构之中，她肩头的小红眼振翅飞起，赤红的眼珠在昏暗中如同两点鬼火，很快消失不见。她的任务，是从那些遍布仙槎的“小居民”口中，挖掘更深层的信息。
而莫宁，则整理了一下黑袍，收敛起周身过于锐利的死寂气息，如同一个普通的、迷路的访客，从阴影中踱步而出，恰好“挡”在了藻兼采集幽苔的那条狭窄骨径上。
藻兼正专注地用小骨铲刮取石缝间那点微薄的、散发着淡蓝荧光的苔藓，察觉到有人靠近，她如同受惊的含羞草，猛地缩回手，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，那身桃红衣袍也掩不住她瞬间绷紧的瑟缩。
“叨扰。”莫宁开口，声音是他惯常的冰冷，但刻意放缓了语速，少了些锋刃，“请问，‘涌泉骨井’何在？”这是一个他事先打听好的、相对偏僻且容易混淆方向的地点。
藻兼身体微微一颤，似乎没料到会有人主动与她搭话，而且声音如此……平静，没有她熟悉的厌恶、嘲讽或怜悯。她怯生生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，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透过浓密的、修饰失败的眼睫毛，飞快地瞥了莫宁一眼，又立刻垂下。
“涌、涌泉骨井……”她声音细若蚊蚋，带着长期被孤立而产生的沙哑与不自信，“在……在那边，沿着这条骨径走到尽头，看到三根交叉的……呃，像鸡爪一样的肋骨，右转，再穿过一片会发……发光叹息的蕈林就到了。”她描述得有些混乱，但方向却奇异地准确，甚至贴心地指出了路径上可能遇到的、会散发致幻孢子的蕈林作为提醒。
莫宁没有立刻道谢，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，落在藻兼那张实在难以入目的脸上。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审视，但这种审视并非针对她的容貌，而是穿透皮相，直刺其魂。在他的魂觉感知下，藻兼的情绪如同一池被搅动的浊水，慌乱、紧张、自卑、还有一丝……因帮助了他人而悄然泛起的、极其微弱的满足涟漪。
“多谢。”莫宁淡淡道，却没有移动脚步，反而话锋一转，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仿佛旁观者的冷漠质疑，“方才见姑娘在此采集，甚是专注。此地幽僻，妖迹罕至，姑娘独身在此，不怕危险么？我观那常伴姑娘左右的锦鲤妖，似乎并未随行。”
这话问得突兀，甚至有些失礼，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刺激。
藻兼身体明显僵了一下，手指用力绞紧了骨篮的提手，指节泛白。她沉默了几息，似乎在积攒勇气，最终用更轻的声音回答：“金鳞哥哥……他，他有要事。我……我习惯了独自一人。这里……很安静，那些苔藓，它们很温和，不……不会嘲笑我。”
就在这时，几只通体漆黑、唯有尾尖一点白的报丧鸦呱呱叫着从他们头顶飞过，投向鸢紫之前消失的方向。莫宁的魂觉捕捉到藻兼在听到鸦鸣时，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、并非针对自身的忧虑。
几乎是同时，鸢紫的声音通过一种极其细微的、类似风穿过骨隙的秘术，传入莫宁耳中：“小莫宁！我问了附近的磷火虫和几只石髓龟，它们说这个藻兼经常偷偷把采集到的、好一点的幽苔分给髓海灵池边缘那些受伤的、弱小的水族小妖！有一次为了救一只被骨刺卡住的小灯影鱼，她差点被巡逻的骨鲨卫当成偷渡者抓走！还有还有，她明明自己过得不好，还总是安慰那些被欺负的小妖，说……说‘心里干净，比脸上干净更重要’。”
信息碎片汇拢。乐于助妖，心地纯善，甚至在逆境中保有某种近乎愚蠢的乐观。
莫宁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他的注视而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地缝的女妖，再次开口，声音依旧冷，却少了几分试探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：“依赖他人，终是虚妄。独善其身，亦是生存之道。”
这话像是对她之前“习惯了独自一人”的回应，又像是一句冰冷的告诫。
藻兼闻言，却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头。这一次，她没有立刻避开莫宁的目光。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里，自卑依旧浓重，但却奇异地点燃了一点微弱的光，像是淤泥中挣扎着探出头的一星萤火。
“公子……说得是。”她声音依旧很轻，却多了一丝奇怪的镇定，“依赖他人，或许终是虚妄。但……但独善其身，若只剩下‘独’，而无‘善’，那与这仙槎骨骸之下的……冰冷顽石，又有何区别？”
她顿了顿，仿佛用尽了力气，三角眼直视着莫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：“公子……您看似冷硬，言语如刀，拒人千里。但您问路时，并未因我的容貌而显露厌弃。您方才……看似质疑，实则……是在提醒我独处的风险，对吗？”
“我虽丑陋，常年遭人白眼，但或许正因如此，我对那些隐藏在冰冷、愤怒、甚至是残忍之下的……细微善意，反而看得更清楚一些。”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莫宁那层万年不化的冰壳，触及到其下某些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角落，“您的心……并非全然如您表现出来的那般……冰冷。那里，或许也藏着不愿示人的……伤痕，与……一丝不愿同流的固执。”
轰——
如同惊雷炸响在灵魂深处。
莫宁周身那层凝固的冰冷气息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。他瞳孔急剧收缩，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奔涌的魂力。多少年了？自从因为出逃旌剑门导致自己武功尽废加入阴诏司，在那里的黑暗中挣扎求生，他早已将自己层层包裹，用冷酷、刻薄、残忍作为铠甲，将所有软弱、温情、乃至最后一点属于“人”的痕迹彻底埋葬。
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完美。
却被一个初次见面的、丑陋卑微的、被视为棋子与猎物的河藻精，一语道破！
刮目相看。这个词不足以形容莫宁此刻内心的震动。那是一种被看穿的惊悸，一种冰封湖面被凿开一道裂隙的无措，甚至……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，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，被理解的颤栗。
他死死地盯着藻兼，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她洞穿。藻兼在他的注视下，再次畏缩起来，慌乱地低下头，仿佛后悔自己方才的“僭越”，细声道：“我、我胡言乱语……公子莫怪……”
良久，莫宁周身那剧烈的气息波动才缓缓平复。他没有回应她的道歉，只是深深地、仿佛要将她此刻形象烙印在魂髓深处地，看了她一眼。
“你好自为之。”
他吐出这四个冰冷的字，转身，黑袍卷起一阵阴冷的风，头也不回地没入身后的幽暗骨廊之中，步伐比来时更快，更沉。
在他身后，藻兼茫然地站在原地，提着她的骨篮，许久，才慢慢地、继续她未完成的采集工作，只是动作愈发迟缓，那浑浊的眼中，似乎多了一缕难以言喻的复杂思绪。
而在不远处一根高耸的脊椎骨顶端，鸢紫抱着安静下来的小红眼，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。她看着莫宁近乎“逃离”的背影，又看了看下方那个孤独采集的丑陋身影，眨了眨眼，小声嘀咕：
“小莫宁……好像被说中了心事呢。这个藻兼，好像……真的有点不一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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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莫宁从不相信表象。他需要更近距离的触碰，需要剥开那层丑陋皮囊与自卑外壳，看清内里是顽石，还是……别的什么。
机会出现在一个磷光黯淡的角落。藻兼常去那里采集一种附着在骨骸缝隙间的幽苔，据说是她修炼所需。这一日，金鳞儿恰好被其狐朋狗友唤走，藻兼得以独自行动。她提着一个小巧的骨篮，动作小心翼翼，仿佛生怕惊扰了周遭任何存在，哪怕只是一只沉睡的影虫。
莫宁对鸢紫使了个眼色。鸢紫会意，身形如同融入背景的紫烟，悄无声息地退开，隐入更复杂的骨架结构之中，她肩头的小红眼振翅飞起，赤红的眼珠在昏暗中如同两点鬼火，很快消失不见。她的任务，是从那些遍布仙槎的“小居民”口中，挖掘更深层的信息。
而莫宁，则整理了一下黑袍，收敛起周身过于锐利的死寂气息，如同一个普通的、迷路的访客，从阴影中踱步而出，恰好“挡”在了藻兼采集幽苔的那条狭窄骨径上。
藻兼正专注地用小骨铲刮取石缝间那点微薄的、散发着淡蓝荧光的苔藓，察觉到有人靠近，她如同受惊的含羞草，猛地缩回手，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，那身桃红衣袍也掩不住她瞬间绷紧的瑟缩。
“叨扰。”莫宁开口，声音是他惯常的冰冷，但刻意放缓了语速，少了些锋刃，“请问，‘涌泉骨井’何在？”这是一个他事先打听好的、相对偏僻且容易混淆方向的地点。
藻兼身体微微一颤，似乎没料到会有人主动与她搭话，而且声音如此……平静，没有她熟悉的厌恶、嘲讽或怜悯。她怯生生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，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透过浓密的、修饰失败的眼睫毛，飞快地瞥了莫宁一眼，又立刻垂下。
“涌、涌泉骨井……”她声音细若蚊蚋，带着长期被孤立而产生的沙哑与不自信，“在……在那边，沿着这条骨径走到尽头，看到三根交叉的……呃，像鸡爪一样的肋骨，右转，再穿过一片会发……发光叹息的蕈林就到了。”她描述得有些混乱，但方向却奇异地准确，甚至贴心地指出了路径上可能遇到的、会散发致幻孢子的蕈林作为提醒。
莫宁没有立刻道谢，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，落在藻兼那张实在难以入目的脸上。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审视，但这种审视并非针对她的容貌，而是穿透皮相，直刺其魂。在他的魂觉感知下，藻兼的情绪如同一池被搅动的浊水，慌乱、紧张、自卑、还有一丝……因帮助了他人而悄然泛起的、极其微弱的满足涟漪。
“多谢。”莫宁淡淡道，却没有移动脚步，反而话锋一转，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仿佛旁观者的冷漠质疑，“方才见姑娘在此采集，甚是专注。此地幽僻，妖迹罕至，姑娘独身在此，不怕危险么？我观那常伴姑娘左右的锦鲤妖，似乎并未随行。”
这话问得突兀，甚至有些失礼，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刺激。
藻兼身体明显僵了一下，手指用力绞紧了骨篮的提手，指节泛白。她沉默了几息，似乎在积攒勇气，最终用更轻的声音回答：“金鳞哥哥……他，他有要事。我……我习惯了独自一人。这里……很安静，那些苔藓，它们很温和，不……不会嘲笑我。”
就在这时，几只通体漆黑、唯有尾尖一点白的报丧鸦呱呱叫着从他们头顶飞过，投向鸢紫之前消失的方向。莫宁的魂觉捕捉到藻兼在听到鸦鸣时，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、并非针对自身的忧虑。
几乎是同时，鸢紫的声音通过一种极其细微的、类似风穿过骨隙的秘术，传入莫宁耳中：“小莫宁！我问了附近的磷火虫和几只石髓龟，它们说这个藻兼经常偷偷把采集到的、好一点的幽苔分给髓海灵池边缘那些受伤的、弱小的水族小妖！有一次为了救一只被骨刺卡住的小灯影鱼，她差点被巡逻的骨鲨卫当成偷渡者抓走！还有还有，她明明自己过得不好，还总是安慰那些被欺负的小妖，说……说‘心里干净，比脸上干净更重要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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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宁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他的注视而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地缝的女妖，再次开口，声音依旧冷，却少了几分试探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：“依赖他人，终是虚妄。独善其身，亦是生存之道。”
这话像是对她之前“习惯了独自一人”的回应，又像是一句冰冷的告诫。
藻兼闻言，却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头。这一次，她没有立刻避开莫宁的目光。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里，自卑依旧浓重，但却奇异地点燃了一点微弱的光，像是淤泥中挣扎着探出头的一星萤火。
“公子……说得是。”她声音依旧很轻，却多了一丝奇怪的镇定，“依赖他人，或许终是虚妄。但……但独善其身，若只剩下‘独’，而无‘善’，那与这仙槎骨骸之下的……冰冷顽石，又有何区别？”
她顿了顿，仿佛用尽了力气，三角眼直视着莫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：“公子……您看似冷硬，言语如刀，拒人千里。但您问路时，并未因我的容貌而显露厌弃。您方才……看似质疑，实则……是在提醒我独处的风险，对吗？”
“我虽丑陋，常年遭人白眼，但或许正因如此，我对那些隐藏在冰冷、愤怒、甚至是残忍之下的……细微善意，反而看得更清楚一些。”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莫宁那层万年不化的冰壳，触及到其下某些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角落，“您的心……并非全然如您表现出来的那般……冰冷。那里，或许也藏着不愿示人的……伤痕，与……一丝不愿同流的固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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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宁周身那层凝固的冰冷气息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。他瞳孔急剧收缩，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奔涌的魂力。多少年了？自从因为出逃旌剑门导致自己武功尽废加入阴诏司，在那里的黑暗中挣扎求生，他早已将自己层层包裹，用冷酷、刻薄、残忍作为铠甲，将所有软弱、温情、乃至最后一点属于“人”的痕迹彻底埋葬。
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完美。
却被一个初次见面的、丑陋卑微的、被视为棋子与猎物的河藻精，一语道破！
刮目相看。这个词不足以形容莫宁此刻内心的震动。那是一种被看穿的惊悸，一种冰封湖面被凿开一道裂隙的无措，甚至……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，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，被理解的颤栗。
他死死地盯着藻兼，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她洞穿。藻兼在他的注视下，再次畏缩起来，慌乱地低下头，仿佛后悔自己方才的“僭越”，细声道：“我、我胡言乱语……公子莫怪……”
良久，莫宁周身那剧烈的气息波动才缓缓平复。他没有回应她的道歉，只是深深地、仿佛要将她此刻形象烙印在魂髓深处地，看了她一眼。
“你好自为之。”
他吐出这四个冰冷的字，转身，黑袍卷起一阵阴冷的风，头也不回地没入身后的幽暗骨廊之中，步伐比来时更快，更沉。
在他身后，藻兼茫然地站在原地，提着她的骨篮，许久，才慢慢地、继续她未完成的采集工作，只是动作愈发迟缓，那浑浊的眼中，似乎多了一缕难以言喻的复杂思绪。
而在不远处一根高耸的脊椎骨顶端，鸢紫抱着安静下来的小红眼，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。她看着莫宁近乎“逃离”的背影，又看了看下方那个孤独采集的丑陋身影，眨了眨眼，小声嘀咕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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