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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三章 乌阙宗

小说:吾之道作者:自我解脱字数:5084更新时间 : 2025-12-29 11:06:46
    残阳如血,自西面山缺倾泻而下,将整条枯河谷镀成暗金色。风像被沙粒磨钝的刀,一下下刮着人皮。驼队在一处风蚀崖下停脚,篝火尚未点起,众人已默契地各自寻了背风凹坑,把身子缩进阴影里——仿佛夜色本身才是唯一可靠的帐篷。

    陆仁倚在一块黑燧石背侧,指背无声摩挲骨环。鲸齿轻叩,“叮——”一声幽蓝月纹在皮下闪灭,像替他向这片荒漠道一句晚安。三日来,他随这群逃籍之人昼伏夜出,把气息压到比凡人略高一线,再未驭空半寸。可今夜,他心中那头冥鲸已翻尾不休——再往前,便是黑石沟,真真正正的死寂之地;灵气稀薄到近乎于无,于他而言却像一潭毒酒:渴极,却不能饮。

    ——再耗下去,月池将涸,而王珂的通缉令会像沙暴一样刮遍煌北。他必须走了,且要赶在自己被“渴”逼到失控之前。

    篝火点起前的一瞬,陆仁起身,像去解手。没人抬头——逃亡路上,多一句问候都是奢侈。他贴着崖根,一步一步淡出火光,待最后一缕橘色被黑岩吞没,才抬头望星。沙风猎猎吹开他裹头的灰布,露出苍白眉骨,瞳孔里两轮小月缓缓旋转,像两口被磨得极薄的井口,深不见底。

    “诸位,各安天命。”

    他无声拱手,玄袍下摆一掠,幽蓝月影贴地滑出十丈,再一闪,已没入夜色。身后,驼铃尚未响起,风先替他抹平了脚印。

    两日后,陵国西北,落霞山脉。

    层峦浸在暮色里,像被谁用巨斧劈出无数裂口,云气自山腹升腾,被夕阳映成血绸。陆仁自高空斜掠而下,骨环内侧鲸齿连叩,月池水面在皮下荡起银涛——连日飞遁,他刻意选灵气浓郁的山岭穿行,每经一处峰头,便放玄觉如蛛网,搜捕可能存在的“机缘”:灵草、遗府、斗法余波……哪怕一缕高阶妖气,也能让冥鲸短暂解馋。

    第七道峰后,他忽然收遁,悬停于千丈崖外。

    ——山腹深处,两股气机正纠缠撕扯,灵气潮汐一浪浪拍击岩壁,震得千丈之上的古松簌簌落针。

    其一,混沌中期,灵枢法力沉浑如铁,带着明显宗门烙印:金赤火纹,每波动一次,便在山腹石壁烙下一道熔痕。

    其二,荒兽,气息暴戾却古拙,像自上古沉睡中刚被惊醒,威压竟与那修士分庭抗礼。

    陆仁眸底两轮小月倏地亮了一分,像赌徒摸到牌底,指背在袖口轻轻一刮,幽绿毒火顺腕而下,将骨环表面那层因赶路而蒙上的风尘灼成白雾。他并未隐匿,也未释放杀意,只将身形往崖壁暗影里一贴,像一截被月光遗忘的枯木。

    山腹内,战局已至胶着。

    赤金火袍的中年修士脚踏“九曜金乌盘”,背后七轮小日连珠,每一次轮转,便喷薄出百丈火瀑,将半壁山腹烧出琉璃质。他却眉心紧蹙,朱砂痣因焦躁而愈发猩红——对面那头荒兽,竟半步不退。

    兽名“裂天兕”,状若犀牛,却生鳞羽。青黑鳞甲上布满天然月纹,脊骨一线生出倒刃,刃口寒光流转,将扑面而来的火瀑一分为二。它低吼时,声浪如古埙,震得山腹共鸣,石壁“簌簌”剥蚀。

    “道友!”

    火袍修士忽地抬头,目光穿透山腹裂口,直锁千丈外那道玄色身影。他早已察觉陆仁到来,只是分身乏术,“我乃乌阙宗太上长老阎昼!此獠内丹可炼‘火极丹’,你我联手,所得二八分成——你二,我八!”

    声音裹着灵枢法力,如洪钟撞向陆仁耳廓。幽蓝月轮在骨环内侧轻轻一震,替主人将那层威压割成两半。陆仁仍不答,只微抬下颌,瞳孔里两轮小月缓缓旋转,像两口被海水磨钝的井——深而静。

    阎昼眼底怒意一闪而逝,却碍于荒兽压迫,无法抽身,只能再喝:“若嫌少,三七也可!速来!”

    陆仁依旧不语不答不动。崖风掠过他袍角,吹得布帛猎猎,像一面不肯升起的旗。

    裂天兕忽然昂首,发出一声低沉咆哮。声波撞在山腹,震得赤霄子脚下金乌盘“嗡”地一沉,火光瞬间暗了三分。可那咆哮落在陆仁识海,却自动转成人言,带着上古蛮荒的沙哑——

    “……兽魂……同脉……”

    陆仁眉梢微挑,玄觉悄然外放,一缕月魄凝成银丝,顺着声波逆流而上,直入裂天兕识海。下一息,他“听”清了兽语——

    “助我……斩此人……吾以‘月纹骨’相赠……可扩你灵池……十丈!”

    声音如锈铁刮过铜镜,却字字清晰。陆仁指腹在骨环上轻轻一刮,“叮”一声脆响,像替这场交易敲下第一记暗锤。他垂目,内视丹田——月池水面因连日赶路,仅余五成;若得十丈,可省十年苦修。

    阎昼见陆仁仍无动静,误以为对方想坐收渔利,怒极反笑:“好、好!既不愿走,那便留下——待本座摘了此獠内丹,再取你性命!”他并指一点,背后七轮小日骤然合一,化作金焰巨剑,剑尖遥指陆仁,杀意凝成实质,将千丈外一块山岩瞬间熔成岩浆。

    裂天兕趁他分心,脊骨倒刃“锵”地弹出,化作一道青月弧光,直斩阎昼腰肋。火袍修士怒喝,金焰巨剑回撩,与倒刃撞在一起——“轰!”山腹被劈出一道贯穿南北的裂缝,夕照自裂缝倾泻,将两头庞然巨物的影子投在崖壁,像一幅被撕开的古战场画卷。

    陆仁站在阴影里,瞳孔中两轮小月缓缓旋转,月尖相对,像两口即将出鞘的薄刃。他沉默三息,忽然抬手,指背在虚空轻轻一划——

    “嗤!”

    一缕幽绿毒火凝成寸许月刃,悬于他指尖,刃尖豆大焰核忽聚忽散,像一颗被反复淬毒的獠牙。阎昼余光瞥见,心底莫名一寒;裂天兕却低低咆哮,兽瞳里闪过一丝极为人性化的——期待。

    陆仁抬眼,目光掠过阎昼,落在裂天兕身上。他仍未开口,只以玄觉传去一道念头——

    “骨,先验货。”

    裂天兕仰天一声长嗥,脊背月纹忽然亮起,一枚巴掌大的青玉骨片自鳞甲下浮出,表面天然生就一轮缺月纹,与陆仁丹海内的月池同频共振,发出“嗡嗡”清鸣——正是“月纹骨”。

    阎昼见状,眼底贪婪与惊怒交织,金焰巨剑“嗡”地一声,竟舍弃裂天兕,直扑陆仁!剑未至,热浪已将崖壁炙出一道熔痕。

    陆仁终于动了。

    他一步踏出,幽蓝月影在脚下炸开——月影遁!留影留在原地,仍保持负手而立,真身却已闪现至裂天兕身侧。金焰巨剑斩碎留影,熔岩四溅;与此同时,陆仁并指如剑,指尖毒月刃轻弹——

    “去。”

    三寸月刃一闪而逝,下一瞬已点至阎昼眉心前一寸。火袍修士怒喝,金乌盘“当”地一声挡在眉心,毒火溅开,将盘面腐蚀出一道弯月形深沟,幽绿毒火顺着沟壑“嗤嗤”蔓延,竟逼得金乌盘光芒瞬暗。

    裂天兕抓住空隙,脊背倒刃“锵”地化作九道青月,封锁赤霄子所有退路。火袍修士腹背受敌,终于色变,朱砂痣因惊怒而扭曲:“你——兽魂灵根?!”

    陆仁仍不答,只抬手一招,月纹骨自裂天兕身侧飞掠而来,落入掌心。骨片微凉,月缺纹与他指背青筋重合,像一枚钥匙,轻轻旋入月池——

    “咚!”

    丹田内,黑红巨鲸发出悠长鼻哼,月池水面“哗”地涨起三尺,银浪拍岸,幽绿毒火被压得俯首贴耳。陆仁唇角终于勾起,笑意短得只够把刀刃擦亮——

    “阎昼,”他第一次开口,声音被山风撕得沙哑,“利息,我收了。”

    山腹死寂,夕照最后一缕血光被裂缝吞没,仿佛整座落霞山脉都屏住呼吸,等待尘埃落定。

    阎昼的金焰巨剑悬停半空,剑身被九道青月锁链缠住,幽绿毒火沿剑脊一路啃噬,发出“嗤嗤”蚀骨声。火袍下摆早被裂天兕的倒刃削去半截,裸露的小腿焦黑,仍跳着火苗。他朱砂痣因剧痛而抖成一粒猩红血珠,顺着眉骨滚进眼角,把瞳仁染成两枚赤色小镜,映出陆仁与裂天兕一左一右的剪影。

    “兽魂……你竟真是兽魂……”

    声音嘶哑,却带着一种古怪的释然,仿佛终于把谜底填进猜了一生的格子。下一瞬,他猛地咬破舌尖,一口精血喷在金乌盘上,盘面“当”一声裂开蛛网纹,裂缝里涌起赤金火髓,化作一只丈许火鸦,翎羽根根如刃,扑向陆仁面门——

    那是他丹海最后一滴本源,拼着境界跌落,也要拉人陪葬。

    陆仁不闪不避,指背在虚空轻轻一刮,骨环内侧鲸齿“叮——”一声,幽蓝月轮在背后升起,像一轮被海水啃缺的冷月。月轮中心,黑红巨鲸虚影无声张口,一股源自上古的吞噬之力骤然倒卷——

    火鸦尖啸,翎羽寸寸碎成流火,被鲸影吸入口中,化作一粒赤金火星,沉入月池。水面“咚”地涨起一尺,银浪拍岸,将阎昼倒映其上的扭曲面孔击得粉碎。

    裂天兕抓住火鸦溃散的一息,脊背最后一根倒刃“锵”地离骨,化作一道青月弧光,自阎昼左肋贯入,从右肩透出。刃口带出一串血珠,尚在半空,便被寒毒冻成赤晶,“叮叮当当”落地。

    火袍修士低头,看见自己胸口破开一道月牙形空洞,心脏已化作冰渣,却仍在最后一次搏动。他张了张口,似想再念宗门名号,却只吐出一缕带着火毒的白雾,雾中浮起极细的“乌阙”二字,转瞬被风吹散。

    轰——

    金焰巨剑失去本源支撑,轰然崩解,化作漫天火雨。火雨未及落地,便被裂天兕扬颈一声长嗥震成赤色粉尘,簌簌铺在岩壁,像给山腹刷了一层新漆。

    阎昼的尸体跪而不倒,双手仍保持掐诀,指节被幽绿毒火蚀得可见白骨,却诡异地没有腐臭,只散出一股焦甜气息,像烤过头的蜜糖。裂天兕低头,用额前鳞羽轻轻碰了碰尸身,确认再无生机,才转向陆仁。

    兽瞳里的暴戾已褪,只剩一片古潭般的深静。它前膝屈下,脊背月纹亮起,一枚接一枚青玉骨片自鳞甲下浮出,共七枚,排成一条微弯的月牙,悬于陆仁面前。最大的一枚正是先前展示的“月纹骨”,其余六枚略小,表面生就天然火纹,像一弯弯被熔岩吻过的缺月。

    裂天兕低吼,声音在陆仁识海自动转成人言——

    “利息之外,再加六枚‘火月骨’,可稳你丹海三年无漏。”

    它顿了顿,巨瞳微阖,似在斟酌,又传一道更轻的念头:“吾族旧约——兽魂不相食。今日我赠骨,他日你莫斩我族裔。”

    陆仁抬手,月魄化丝,将七枚骨片一并卷入,却未直接收入储物袋,而是贴骨环内侧依次排好。鲸齿轻叩,骨片与铜环同频震颤,发出“嗡——”一声悠长鲸歌,像两柄同源之剑在鞘内互鸣。

    他拱手,声音被山风撕得极轻,却字字清晰——

    “今日之后,凡遇裂天兕,我退避三舍。”

    裂天兕点头,巨躯缓缓立起,鳞甲摩擦,发出铁石交击的冷响。它最后看了陆仁一眼,目光在他眉心月纹停了一瞬,像把某种印记刻进记忆,才转身踏入山腹裂缝。青黑背影被夕照最后一缕血光拉长,逐渐与岩壁融为一体,只剩蹄声“哒哒”远去,像古战场散场的鼓点。

    火雨余烬散尽,山腹温度骤降,裂缝口凝出一层薄霜。陆仁走到阎昼尸前,指尖点在其眉心,一缕月魄钻入,将残存火毒尽数抽离,以免污了储物袋。掌心一翻,一只赤金丝织就的锦囊自尸身腰侧浮起,表面绣着一只振翅金乌,乌瞳以极阳丝勾勒,尚在微微转动,似想挣脱束缚。

    陆仁两指一捏,金乌瞳火“噗”地熄灭,锦囊口禁制崩成碎光。他并未当场探看,只将锦囊收入袖内最深一层,与先前所得玄冰、火髓芯并列,像给冥鲸攒下的三样点心。随后并指如刀,在地面轻轻一划——

    幽绿月火掠过,阎昼尸身化作一滩灰烬,被山风一卷,散入裂缝深处,再不留痕迹。

    山腹外,夜色已浓,星子像被沙粒磨得极细,洒满天空。陆仁负手立于崖顶,夜风掀起玄袍,露出腕间骨环,内侧鲸齿正轻轻叩击,似在回味方才吞噬的那滴火鸦本源。

    忽地,他眉心一跳,想起阎昼临死前那句“兽魂灵根”——声音里带着顿悟,也带着一种让他背脊发凉的“确认”。自踏入混沌以来,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丹海异象,就连焚沧、焚溟也只以为他灵根特殊;乌阙宗远在陵国西北境,与焚天宗素无深交,阎昼却一眼道破,且明显早有怀疑。

    “乌阙宗……怎知兽魂?”

    陆仁低语,指背在骨环表面缓缓摩挲,指尖所过之处,月纹亮起极细的银绿光丝,像一条条在暗处苏醒的蛇。他抬眼,望向东方天际——那里,夜色尽头浮起一线青白,像一柄才打磨完的刀背,隐隐透出乌阙宗山门金乌图腾的轮廓。

    “看来,得去借他们的藏经阁一观。”

    声音散在风里,已带上一丝幽绿尾音,像毒火顺着刀锋悄悄攀附。下一瞬,幽蓝月影一闪,崖顶只余一圈被月色冻住的脚印,再无人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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